我叫乔西【八】

狼友羊羽

很多人半辈子才能经历的生死离别,我乔西半年便经历了两宗。可是,没有人能永恒地活在痛苦中,我便想,要用最极端的方式解决烦恼。多少个傍晚,我走到塘河边,试图给上帝一次杀死我的机会,可身后乔东哥灼热的眼神,却一遍遍地让我羞愧。他不苟安慰、不言责难,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像一个父亲看着受伤的孩子,像一个水手看着倾斜的风帆,他在期待风暴,也像是在深沉祈祷,他知道,任何不能摧毁一个人的灾难,都会让人坚强。

自那些失败的尝试后,我开始彻读「一个人的朝圣」,以反思自己的人生。我想,我的静养和悼念,似乎已经向每个关心我的人,展示了自己对于回忆足够多的滔滔不绝。更何况,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难免有痛苦和幸福、敌人和朋友。诗曰: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便逐渐释然,寄托于时间,希望它终有一天,能给所有谜团一个公允的答案。

回到H城后,我火速辞去了收入菲薄的职业,我知道,即便是在ABCDE中的任何一地,打工者,也注定都是城市的过客。我去了S市与好友羊羽见面,他是我中学同学,大学时,我们一起骑车环游了中国最大的几个湖泊。面对老友突然的到访,羊羽难掩激动,他也许知道我刚刚经历的一切,也许并不知道,无论如何,他还是提议我们去娱乐场所放松放松。羊羽从来不是一个很好的说客,可这次,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令我吃惊的是,羊羽对于S市各类娱乐场所的熟悉程度,简直达到了百度百科的级别。他说,早些年G市的桑拿技师们,如今大多从良来了S市拓展新业务。我便问他,有哪些新业务呢?羊羽扳着手指开始举证:你像这个酒吧KTV啊,美容院啊,足浴城啊,干磨店啊……我说等等等等,什么是干磨啊?羊羽会心一笑,这个干磨嘛,是个相对概念,桑拿的湿磨你听说过的吧……什么,你连湿磨都没听过……那好吧。这么解释。湿磨是更具情调的干磨,而干磨则是湿磨的精神内核。我被羊羽说的云里雾里,便抱怨,你跟我掉哪门子书袋,解释得太抽象了知不知道!羊羽被我的无知挫败,只好恶狠狠地告诉我,干磨直译过来就是「脱了裤子就干」,而湿磨约等于「大哥,想过性生活吗」,这回懂了吧!这回真懂了!我说。可不一会儿,我又心生疑问:哎,羊羽,你不是说那些女孩从良了么?可这从湿磨听到干磨,感觉除了表现形式不同,其本质都是生物交配啊!羊羽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丫又不是哲学家,管那么多本质问题干嘛!你要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从良不重要,重要的服务意识还在,ISO标准还没有降低,这就够了,懂了么!

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羊羽就是这样一种典型,他们把情欲看作是生活的主要动力,并且在实践中,往往也会勇于挑战自己。我常想,如果将睡女人这项事业比喻为吃饭喝茶,那么羊羽尔尔简直就是一群吃货。

早在中学时,羊羽对女生的评判就独具慧眼。那时,受日本教学片的影响,我们爱慕的大多是丰乳肥臀这一类型,因为我们猜想,手感和肉感应该成正比。羊羽则不同,羊羽偏爱逼仄腿长的那种「傻大个」,还一本正经地从理论高度向我们阐述这种身材的潜力。他说,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科学发展观」,看女生也一样,你们要用发展的眼光对待女孩的曲线,我有直觉,她们的胸部和臀部,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羊羽解释得有理有据,以致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热切盼望着那场春风,以及那些女孩「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盛放。

羊羽带着我疯狂了一整晚,灯红酒绿,夜色笙歌,破晓时,他不无遗憾地告诉我,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晚餐了。我很惊讶,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浪子回头是岸吗?我安慰他,羊羽,你还年轻,相比于女色,钱能算什么呢?叶芝不就说过,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炉火旁打盹,是否还能记起那些青春欢畅的时辰?羊羽说,别跟我谈文学,老子不懂。我便掏了几百块给他,算了算了,出来玩也不能光让你请,呐,玩耍的钱还给你。羊羽瞥了我一眼,你当我羊羽是什么人?你来S市泡妞,还能让你花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便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妞泡得好好的,怎么说退役就退役?羊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是说彻底退出江湖,只是想从明天起歇息一段时间。我赞美他,要得,要得,劳逸结合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羊羽抬起头来,投射来一道无比脆弱的目光,最后无奈,只好一字一顿地告诉我真相——乔西,要不你陪我,明天,去割个包皮?

关于羊羽割包皮,解释如下:包皮过长会导致羊羽的生殖器在普通状态下饱受污垢影响,中断了空气对流,从而阻碍生物体茁壮成长;在战时条件下,长时间的包皮过长也会造成小和尚在接触到橡胶制品或是女性的上皮细胞时异常敏感,稍有刺激便泪流满面,极大削弱了羊羽作为一个男人的雄风。所以,割掉它,羊羽无怨无悔。羊羽说,你不要把这个手术看成是一种自我修补,相反,它是一种救赎!是一种通过对性生活的挽救、以迎来自我信仰的自救的救赎。羊羽是在进手术室前抛下的这句话,那一刻,他的下体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光辉。

羊羽被推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残存的坚毅。我说羊羽你真棒,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司马迁的那种坚强。羊羽白了我一眼,老子又不是太监,你丫滚犊子。我说好好好,说说吧,手术还算顺利吧?羊羽来了精神,他挑了挑眉,我知道在这个小动作的背后,是他那口中即将情满自溢的牛逼。羊羽说,我进了手术室后,才发现大夫是位妙龄妇女。当然了,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羊羽在女同胞面前,可不能怯弱。他又说,大夫打了麻药后,问我准备好了没有,当时老子眼都没眨,就笑着告诉那女人,你看着切呗,我随意。他最后说,我在说这话时,就好像即将被切的并不是老子的包皮,而是一块牛排,一根腿骨,反正你爱咋咋的,切成什么模样跟我无关,只要够斤两就行。我被羊羽的不拘小节所震惊,我说羊羽,你的临场发挥必将载入医学史册。

羊羽出院后,我陪了他整整一礼拜。那一周里,每天的晨勃,是羊羽最撕心裂肺的时刻。他拿着布满血迹的内裤向我展示,仿佛告诉我,一个男人是如何坚韧,才能够征服这嗜血的青春。我对羊羽说,男人,五个字,分寸与克制,只有克制住了内心的欲念,才能让小和尚有足够的时间恢复。羊羽说,什么克制?什么分寸?我告诉你,男人,两个字,尺寸!

当然了,总体来说,羊羽还算是比较坚强。出院一天后,他便下床开始了蹒跚学步,五天后,他基本掌握了小跑的姿势要领,而两周后的一个晚上,他则笑吟吟地打电话问我,乔西,要不咱俩去泡个桑拿?

关于羊羽,这是我在国内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