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西【五】

花与蜜蜂

睡前在枕边放上纸笔,是红红遗留给我的习惯。那时,她时常做梦,为了不丢掉梦的雅致和乐趣,每每梦尽,她都在第一时间强制清醒以记录梦境。后来有了智能机,我就建议红红用手机替换掉纸笔,她却因此说我不解风情。我实在不懂纸笔里蕴含了哪些风情,无论是词句还是灵感,一只笔能记录的,难道一个手机就记录不成么?红红说,我懒得跟你辩,一点情怀都没有……我不跟女人吵,无数次事实证明,女人永远是对的,男人跟女人的智商差距,也远不止一个滑动解锁的距离。

红红喜欢周国平,买了些译著作。我不太懂那些靠舞文弄墨养家糊口的人,红红说,你才舞文弄墨呢,你才养家糊口呢!人那叫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好不好!好,好,有什么不好?面对红红信誓旦旦地实施偶像权益保护法,我只好认怂:别说知识分子,就算是恐怖分子,他也爱咋咋地啊。我跟他无冤无仇,你那么上火干嘛?一次趁红红午休,我翻看了几眼周的「风中的纸屑」,说实话,看完后我还真挺佩服这老头儿的,整本书都是些名人名言心灵鸡汤似的段落,最长的几句话也绝不会超过小学生作文的篇幅。我想啊,万事不求人,愣是凭一己之力憋出本名人名言来,老头儿真是个实诚人。

有段时间,我也会在深夜里陷入梦的幻境,不同于年少时那些关于父亲和雕像的梦魇,彼时的梦,是妖娆而多姿的。脑海里,自导自演的大片不厌其烦地上演,有时我会跟贝鲁奇阿姨在西西里岛邂逅,我帮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水果,她离开时一闪而过的笑,不知命名了我内心深处多少隐秘的江河;有时,我则在清晨的冷雨里,手握陈清扬那对「冰冷的苹果」,她的唇就像十年的陈酿,泯一口,我便忘记了其他姑娘;而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在跟无数的陌生女人打着交集,她们宽衣解带时扔在地板上的外衣,飘着淡淡洗发水香味的长发,或是每一次在我低潮时的吮吸,都令我深陷。在梦里,我恨不得和世间所有的适龄女性相遇。

你这是春梦!当我把这些关于大腿、乳房的画面赤裸裸地表述给红红时,她义正严辞地鉴定道;我吓得心惊肉跳,我问红红,这是不是病啊?这当然是病,你不但得了道德败坏型幻想症,还且极有可能是晚期!红红怒气不减地诊断着;可我所呈现的都是我的梦境啊,一个人在梦中出了轨,怎么能因此兴师问罪呢?我尝试辩解;我不听你我不听,你休想糊弄过关,你这叫精神出轨,后果很严重的你知不知道!

后来的好几天,红红出门越来越早,回来得却越来越晚,不仅在家务劳动领域全方位、大规模罢工,甚至还命令我到沙发上睡(包含了不许打鼾、不许熬夜看球等附加条款)。这样的冷战持续了一周左右,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正吃着闷饭,红红突然夺门而入。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双高跟鞋和几大包服饰夺门而入。我将红红从眼花缭乱的包装袋包装盒里解救出来,问她,沃尔玛倒闭了吗?她没理我,拖着大包小包,径直走到了隔间里。我仿佛听到了翻箱倒柜、日月争辉的声音,十分钟后,一个崭新的红红娇羞地走了出来。

她踩着高度大于长度的高跟鞋,下身是漏洞百出的丝袜和短到几乎要齐腰的百褶裙,上半身则是看不出一块完整布料、或许叫上衣或许叫肚兜或许叫文胸的某种东西。她原地转了个圈,问我,美吗?我哪里说的出话来,猛嘬了一口烟,缓了半天,才想出基本合适的语言去形容眼前的准KTV小姐。我说红红啊,美不美有那么重要么?世俗美的意义,无非是使伪善的终点变得更加遥远,同时又极尽地延伸了人性的随机……红红打断我,乔西你丫哪来的那么多废话,美不美快给句话……美!我边脱衬衣边说。

那晚,她脸上的浮现出的那种如饥似渴的性感,我在任何人脸上都没有见到过。我也第一次,将肉身作为楔子,深深地插入了情欲的底部。她痛苦地咬住我的肩膀,我感到鲜红的热情从自己的身上渗出来,她噙着泪问我,乔西,你爱我吗?我爱红红吗?当然爱。但是,我爱的是极力满足我的红红,还是那不食人间烟火活在诗书里的红红呢?我不置可否了。我将舌尖上的诺言咬碎,吞进了喉咙。我只能去吻她,让她不再追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切风平浪静后,我躺在悠长的夜色里发呆,红红在我耳畔低声抽泣。我找不到合适的态度来对待这样的抽泣,事实上,我只希望这样的夜,能快点有个终结。

再次醒来,已近中午。红红想必是做梦了,在床头新增的那张纸片上,她留着这样的记录:
花,蜜蜂。
无休无止的追击。
乔西,我是注定要遭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