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萍踪

他最后一次望着她的时候,极力地把她的面容铭刻在脑海里。因为他害怕,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形象、她的容颜,终有一天会变得漫漶不清。他知道回忆就是这样,即使是那些充满深情厚爱的回忆也概莫能外。好像脑子里有一种无意识的愈合过程,尽管他曾痛下决心永勿忘彻,但那创伤依旧日渐弥合。所以,他深知有关她的回忆终将会变得十分淡漠。对他而言,这将会是一个不断斗争的过程。这一点他承认,但是他绝不会屈服。不过,他认为他会满足的,因为他要获得这些是如此的艰难。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却正把他所有的努力丢弃,他绝不是不懂得珍惜,可是他无能为力。岁月偷逝,对每个人都一样,而且他也是罪孽的。他知道自己就像一座灯塔,每一次那强烈的感情在他心中复苏的时候,都要闪出哀痛之光。那是一道炫目的闪光,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寂灭。无数个夜来,无数只脚把铺就灯塔地面的鹅卵石踩得愈发光滑,无数人在灯塔里穿过,无数次他把自己烧的通亮。只是没有一次,他的光亮可以穿过厚厚的黑暗。所以他不确定灯塔到底是光明还是阴暗的。对他来说,白昼的蓝色也许是他泯灭的信号,那时天空正在升起,他或许能因此看到永恒的闪光。他想到在寂静的夜里,除了能目睹那远远地缀在天幕上的繁星,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确信时间的无穷和生命的存在。而在白天,他却可以清晰地去寻找一切生命遗留下的痕迹,他可以去证实他自己真实地存在着。所以,就这样,每天早上,他立下不死的决心,每天晚上,他为看到自己依然活着而洋洋得意的笑。岁岁年年,他活着就好像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但是,她的一切终究给他留下巨大的一道裂口,对于填满这个裂口他感到绝望。他变得像浪迹萍踪的漂泊者——他想到会有一天,会为他的孩子、妻子或是伙伴,掘一个坟墓,把他们掩埋在道路边那些枯死的树下。尽管那些树的尸体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只有他自己才能认出坟墓在哪棵树下。之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有片刻的安闲,他便会跑到坟墓边去看,因为,他们会是他唯一认识的死者。可笑的是,随着时间地推移,他愈发真切地感受到,第二个死者可能就是他自己。因为他正把他的生活像祭品一样的献给他们,也同样献给,无处可觅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