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拂夜奔【四】

拂安还是跟李靖走了,酷航抵达杭州时,已近深夜。几年前第一次踏上新加坡,大概也是这个时间点。

夜里,拂安发来短信: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简明扼要的四个字,没有起因、经过、结果,也没有显著的语气特征,却像极了丟进深井里的一颗炸弹,在我心底沉闷地呲著火花。此后的很多天里,我痛定思痛地回顾了自己在过去日子中,犯下的原则性和非原则性错误。说实话,总结完错误后,连我自己都开始信服,拂安离开我是一个多么政治正确的选择。

比如,情感上来说,其实不单单是木,所有有过交际的金木水火土,关系都被我处理得不明不白。说好听点是没有大将风范、优柔寡断,说难听点压根就是难忘旧情、不够专一;还比如,事业上,没本事不说,还总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天天嘴巴上挂着创业投资,往往一到月底就穷得连买包烟都得找人贷款;再比如,生活方面,我神经质般地晚上熬夜看小说,白天上班打瞌睡,周末从来不带拂安出门,晴天说太阳大,雨天说没雨伞……个中行径,简直不一而足。我都替自己觉得羞愧。

但羞愧归羞愧,我不甘心。
注意,为什么不甘心?因为我乔西再混球,她拂安也是老的子女朋友啊,你杨靖横刀夺爱算什么?你跟她联系有得到过我批准么?你擅自追她有向相关部门备案么?你没有!你并没有!所以你这就属于公然窃取革命果实了,根据我国宪法第49条规定……当然,吹牛归吹牛,我也知道,我的上述这番想法,在很多点上,都不可避免地给杨靖留下了大量可周旋余地。比如说,他带拂安回杭州时,本质上她已经不再是我女朋友了;他追拂安时,本质上也不需要再征求我意见或建议了;他们的结合,本质上也都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了……但是吧,本质归本质,我乔西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始终秉持“我认为”优先于“本质上”的判断原则。所以,我最终选择义愤填膺地出现在杨靖和拂安面前,当面澄清,也当面对质。

我们在某个街道上见面。俩人拉着手,也不嫌腻歪。杨靖总是那么绅士,上来就是一番没头没脑的寒暄:乔西,你从哪儿来?一路上不堵车吧?我靠,马上就要为了娘们干架了,还特么礼貌个什么?我说:打哪来忘了,堵不堵车也不重要,好了,说正事吧。那什么,拂安,你先把手松开。拂安没松手,只是对着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几根血丝尤其显眼。我说,你別盯着我啊,我是特地来向你解释的。拂安眼里的血丝逐渐扩散开,她轻蔑地笑着:你乔西,就这么点能耐?我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什么这么点能耐?我这不是来了么?道歉词都背了一晚上,你说开始我就开始。拂安依然在笑,血红的眼睛散著凜异的光:乔西啊乔西,你以为一篇文章,一个梦,就能解释得清楚?

一篇文章?一个梦?
天吶,难怪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难怪拂安一直反讽地笑?有答案了,都有答案了。

很快,当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梦境本身便开始了坍塌。最先陨损的是杨靖,接着是人群,然后是街道,它们如同流沙,轰然散落。可我仍旧用干瘪的三言两语,向眼前的幻象表达著怀恋之情,我说完一句,拂安消失一点,一直到她变成流沙,我对着空气说话。我最后说:爱情是宗教,不是需求,拂安。

属于拂安的两团红色火苗,最终燃成了火焰。它带着拂安的赤忱的目光,在我漫长的梦的黑夜里,开始了无休止地奔跑。

我追不上它,我目送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