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多入睡，地铺有些凉，早晨醒来略感疲乏，也不知影不影响今天的行程。窗外还是一片阴霾，想昨晚和匡祥、陈曦查天气时就对眼下的状况有所担忧了。我对匡说，明儿北边的湖州宜兴无锡一线都有雨，要不我们改变计划吧。匡于是查了我们的东线、西线和南线，然后泪眼婆娑地告诉我整个太湖周边都会下雨。我递给婆娑一张面巾纸，心想东往苏州铁定是不现实了，雨就是从东边飘来的，杭州估计也悬，地理上贴着湖州，难兄难弟这个词形容的就是他俩，所以也不能南下。若有所思一会，便斩钉截铁地向两人宣布，我们一路向西！二人用悟空和八戒的眼神望着眼前执意要去西行的师傅，目露疑光。不一会儿八戒就信誓旦旦地提醒道，算了吧，难道你忘了西线也有雨？我讨厌有人故意破坏剧情，就好比你刚刚激情四射地蓄满了鸡血槽，就有人不识趣地出来对你说，喂小伙砸，你的鸡血测漏出来了有木有。我于是幽怨地看着八戒：陈曦，那你说我们去哪？八戒摸了摸脑袋：按原计划吧。
于是今天便按原计划起床，洗漱，出门，早餐选在了宾馆楼下的麦当劳。隔着玻璃窗，商场里卖奶茶的小妹正利索地打点着上班前的柜台。在等餐的一分钟里，我持续观察了小妹的各种动作以及它们的难度系数。小妹人虽小，但工作兢兢业业热情高，什么前屈90度擦地、转体180度拿香精、反身翻腾两周半手里的奶茶杯等等，都不在话下，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有着让人感动的36D+的胸怀。我挤眼示意王聪和二陈（下文以八戒陈、奎宇陈区分），瞧瞧人卖奶的姑娘多敬业，趴下去把柜台擦那么干净。八戒陈小声提醒，喂，是卖奶茶不是卖奶，你别说地那么老土好不好。只有王聪、奎宇陈老道，在之后的整个早餐时间里，眼神就再也没离开过手上的豆浆和姑娘身上的两个汉堡了。
吃完早点，匡也买完雨衣回来了，我们简单地分了一下，王聪、奎宇陈挑了他们最爱的黄色。事实上，出发时我还是有些彷徨的，因为总有预感今天的这一路我们都将会是迎风逆流，不过领骑匡祥看上去倒是风流惯了，第一次长途的八戒陈也表示情绪稳定。就这样，一行五人整装、上车，如出肖锋芒跃跃欲试，紧跟领队试图绝尘而去。
我们绝尘了20米，过完第一个路口匡就发现他带错了路，大家都很沮丧，这也让我再次联想到鸡血测漏的典故。我说匡，不……我说匡祥，不不……我还是喊你翔吧，第一个路口你就错，你搞什么飞机你在？翔有些尴尬，赶紧掏出Lumia一通狂翻，又是定位又是指南，百度地图在指尖飞速地放大缩小旋转变换。“往那边！”他猛喊一声后便飞身上车，找到正确的方向自然是最好的将功补过，我们赶忙跟上。考虑到地图误差有时会不在允许范围内，大约骑了50米左右，他又掏出手机再次确认，方向正确后方才安心，对着已是满屏油渍的Lumia，翔长舒了口气。
在临近环太湖公路的时候，我们停下车在路边的小卖部补充些干粮、水。话说回来这也算是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小卖部了，一年前翔就曾在他的第一次环湖时路过这里，并且留影纪念大为褒奖。理论上来说被翔光临并夸赞过的商业类营业机构往往是命不久矣的，高中时校对面洗浴中心桑拿部被查，校门旁书店的门庭冷落，甚至离校不远处某炒面店老板同老婆的离婚，翔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个中原因，因涉及翔和中老年妇女间的隐私也不便再表。但眼前的小卖部却并未一蹶不振反而神奇地经营到了如今，诚属不易。等感叹完小卖部的百毒不侵又喝完手上的红牛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水壶架没带上，便把另一瓶水硬生生地塞到到了八戒陈的水壶架里，他的水也自然退位到了背包中。多给予新手菜鸟这样的人文关怀这件事本身已不是我第一次尝试，倒真要感谢他在后来的骑行过程中不断地给我递水，让我感受到了人间温情。
接着上路，浪拍大堤、湖风迎面，太湖粗砺的风光算是尽收眼底，一行人难掩兴奋，王聪开始腾讯直播，奎宇陈开始习惯性开挂，翔清清嗓门开始展露歌喉，八戒陈则一边和着歌一边忍着身边四台单反的压力拿出卡片机留影。然好景不长，五公里后，浪拍大堤、湖风迎面；十公里后，浪拍大堤、湖风迎面；十五公里、二十公里、二十五公里后，还特么是浪拍大堤，湖风迎面。一种风光第一次遇见是感慨，第二次则是感动，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出现的，则不得不称之为感伤了。翔被瑟瑟生疼的湖风吹得泪眼婆娑起来，八戒陈口中的《爱的供氧》则也逐渐变调成《爱的缺氧》，出门在外，我已然找不到纸巾再来安慰这两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在安慰别人之前，我想有必要释然一下我自己。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种情绪，它酝酿在记忆深处，每到黑夜便出来挣扎、升腾，提醒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世界里，陪伴你的永远只能是最初的承诺和梦想。我说过，你若在大连我陪你去看海，若在武汉就一起去赏樱花，我要坐火车去任何你在的地方，甘愿背包去不同的城市游荡。可现实是什么呢，绿皮火车只存在于童年的故乡，你在西边土地上盛开笑靥，我却独自在太湖的风暴里与车同行。
风暴最终还是来了，当时我们正在环太湖公路某公里处停留，吃着象征着鸡鸭牛羊肉的压缩饼干。身后的太湖万马奔腾，“浪拍大堤、湖风迎面”八个大字仍旧是亘古不变的绝佳形容词。我们互相望了望，谁都不希望眼下的这场风暴过后，五双眼睛里的任何一双有所不测。路途漫漫唯艰辛前行，几人去到湖边，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撒了泡意味深长的尿，便披上雨衣匆匆上路了。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为佐证这句话的科学根据，八戒陈就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昨晚八戒拍脑袋作出北上无锡的决定，如今果断风雨来袭。而冒雨出发后屁股还没骑热呢，他就又有了惊艳表现。出发后遇码表故障，我便选择在五人的最后押队，这不押还好，一押果真就押出了个掉队分子来。从八戒陈身旁经过时，他正一脸无助的瘫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干瘪的后轮感叹人生。我想此刻我要是不停车救援，狠心地留他一人搭顺风车回城里，无论是从良心还是从道德的角度而言，其实都是没什么关系的。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何况你扎个胎而已。八戒陈见我不管不问飞身而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无锡遥遥无尽期，湖州也隔湖相望，这不是逼着我走死路吗？
陈曦最终没舍得死在国道上，而是跟着我狂奔了1公里，好说歹说求我帮他补胎，愿以身相许。我回首，看风雨中老泪纵横的八戒陈，那一句句誓言宛如一根根利针，直击脆弱的小心脏。我停下车，摸了摸八戒口袋里的钱，在确定足以付得起一份五人制中餐后，我答应他帮他补。补胎的过程这里不再赘述，因为没有。当时我只是稍作检查，然后抽出了旧胎给换上随身携带的备胎而已，打上气后便可正常上路。八戒陈很景仰我带了备胎，因为他至今都是在为充当女神的首席备胎而奋斗。我也明白如今的社会竞争和社会压力，所以对他在备胎身份上保二争一的努力还是相当支持的。至于奎宇陈、王聪，他们则在一旁看着我和翔帮着换胎的全过程，估计是在暗自补脑涨姿势，也有可能会拍照发微博，所以全过程我都保持着很帅的换胎姿势不敢轻举妄动。
在风暴里骑车，那滋味真的难以言说，借用雨神的《王妃》，音乐的节奏跟内心的律动还是颇为相似的：
夜太美/尽管再危险
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
爱太美/尽管再危险/
愿赔上了一切超支千年的泪
痛太美/尽管再卑微
也想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你太美/尽管再无言/
我都想用石堆隔绝世界
我的王妃/我要霸占你的美
……
想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的我们，在风雨兼程1个小时后，决定还是先尝尝午饭的滋味再说。终于，在国道边的一家小饭馆，我们找到了自己的王妃。当时老板娘正站在店门处伸着脖子张望，不料身披战袍的五个人风风火火骑着战车径直就朝店门冲来。老板娘退身几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五人的面庞：我的淡定、奎宇陈的坚毅、翔抽泣时的梨花带雨、八戒陈被冻后的面部痉挛，以及王聪的不给饭吃就分分钟放火烧了你们这家小店的霸气。她显然不敢怠慢造型堪比韩国人气偶像的明星五人组，立马下厨炒菜端饭。我们顺势下车坐在了餐桌前，翔褪下裤子，我们卷起裤腿，滴滴答答的水从全身上下的各个可以出水的部位往外冒，像是五只漏水的橡皮管，在滋滋地浸润着大地。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饭菜就回来了，因为店门规格不大，所以她一次性充又当了厨师、服务员这两个重要角色。“老板娘厨师服务员！”我喊，“去帮我队友奎宇陈买包姨妈巾来，THX！”最后三个字老板娘估计是没能听懂，但之前的那三个字想必她是印象深刻：四个湿身的大汉，一个光着大腿娇羞的翔，外加一包姨妈巾，老板娘是有些凌乱了。我只好用眼神安慰她，放心吧都是是好人，取外景的男优长得可没这么帅，快去吧。
一边休息，一边用奎宇陈剩下的吸水工具吸水，桌子上则是五大包餐巾纸浸泡后横七竖八的尸体排列。老板娘厨师服务员见五人的如此行径，也不发怒，骑车环湖的人想必是见过，对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应当是有所见闻的了。不过我们仍旧很想告诉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姨妈巾的事望就此沉寂不再多传。老板娘笑着望着我们，像望着一群大小便失禁的行为艺术工作者，嘴里却叨咕着，糟蹋了我那么多纸巾你们这帮野孩子！野孩子又作死地用尽两包餐巾纸后，方才不舍地上路。走时还不忘龇牙咧嘴地跟主人挥手作别：我的王妃，我要霸占你的美！
萧敬腾没有放过我们，《王妃》过后，雨依旧在下，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身体的苦痛外加精神的疲惫，这双重打击给接下来的路，徒增了很多消极因素。我对一旁的王聪说，骑不动的时候就左脚十下右脚十下，左脚八下右脚八下，左脚五下右脚五下，等等等等，不管多少下，你先自己感受下。这种方法是先驱者左诚在我刚开始接触车时告诉我的，依稀记得第一次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地独自骑完70km的杭州至乌镇后，那感觉就像自己干成了多大的伟业，膨胀的像一颗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大皮球。如今看来，70km，真是个让人呵呵的数字。
王聪果然是安大足球队专业出身，身体素质没的说，从1、2、3、4愣是数到了科学计数法。我俩一路狂奔，超过了不知多少环湖的骑行者。直到怕超了80km/h限速或者一不小心骑到了中俄边境什么的社会影响不好时，才意犹未尽地收住，挑了个加油站躲雨、休息、聊天，顺带等等剩下的三人。我们从尧舜开始聊，谈商鞅变法、讲文景之治，差不多等我们唏嘘完溥仪的晚年生活后，三人才姗姗赶来。
天气太冷，外加风大，奎宇陈开始抱怨，说要是碰到客车分分钟就给它拦下，死也要坐车去无锡不想淋雨了。我们都很丧气，谁都明白再这么骑下去感冒肯定少不了，更何况如今禽流感甚嚣尘上，体质差了玩得不好真的就会玩出人命来，到那时老爸老妈怎么交代？五个人开始畅想后事，不过最终的结论却出乎意外的积极：来世上一趟不容易，谁都不能活着回去，与其如此，倒不如挑战下自己。打满鸡血后，才有了再次上路的勇气。寒风刺骨，更刺心，我不知道他们四人当时作何感想，反正那一刻我被自己感动了。
但感动是不够的，车还是得靠人来骑。那时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发动机。这么随口一说，还真的提醒到了翔。他眼尖，发现不远处有开着电动三轮车的老婆子，于是就像奔向过去所有在他生命里留下过印记的老妇女那样奔向了这个老婆子，对于限制级画面我们不敢直视，可令人惊奇的是，他抓住的不是老婆子，而是三轮车靠背右边的铁栏杆，就这样，在电机的驱使下，翔不费吹灰之力地开始以三轮车的速度离我们远去。翔分明是在给我们展示“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的画面。对于这招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赶忙泥巴带雨地狂奔上去，奎宇陈抓住了左边栏杆，王聪抓住了奎宇陈，我让身后八戒陈上去抓住王聪。就这样，几个人疾驶而去，翔的智慧让他的形象瞬间光辉了很多。我们不禁感慨：“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
和老婆子共度的1km旅程，算是我们最浪漫的时光。当翔依旧沉浸在妇女的一颦一笑中时，车已不知不觉行到了无锡境内。雨逐渐小了下来，可风继续吹，我想到了哥哥磁性的歌声：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我看见伤心的你/你叫我怎舍得去
哭态也绝美
如何止哭/只得轻吻你发边
让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
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
希望留下伴着你
……
在公交站台旁停下，据目的地马山，还有最后的20km。我们紧挨坐着，八戒陈说这样可以取暖，王聪却累得不得动弹。点了根烟，和二陈吞吐起云雾来，但小小的火星，却怎么也温暖不了这些人冰冷的身体。奎宇陈翻出书包里的笔记本，我们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一个火堆就盎然地生成了。在风雨里的公交站台旁烧纸取暖，我想我们是无法不热爱今后的生活了。至于撕下雨衣再次上路，无锡的环湖公路就显得顺畅舒适很多了。在夜色渐深的时刻，我们赶到了马山。舅舅安排我们住进太湖畔的机关疗养院——太湖明珠，然后便泡澡、吃饭。一桌子饭菜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而且都喝了些啤酒。匡祥点的依旧是手撕包菜，而这道菜在如今看却像极了这一天来的光景：有茶油的香，也有陈醋的酸。
晚上回房，定好回杭的火车票，就安静地躺下身去，彻彻底底地享受难得的温暖。在异乡，风雨过后的夜色依旧那样温柔，它安抚了游子的悸动，也平息了一日的奔波。这样的风雨过后的夜，我们大概是不想醒来的吧。
环湖的最后一夜，在太湖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