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泰国前,诚在群里叮嘱,放松心态,积极面对,回来后,记得先让兄弟们爽爽……嗯,谁没有几个性欲强烈的朋友呢?
我在曼谷用了回Airbnb。起初知道它,是诚去台湾前跟我的一次对话,他说要用这个软件去租民宿,我看了看名字,air bnb,空中泡泡堂?恕我直言啊……诚打断了我的直言,租房软件,沙发客平台啦①。你看,诚总是这种调调,出门做“沙发客”,衣服买“探路者”,香烟只抽“骆驼”,说到底,还是穷。我没忍心揭穿他。(注①:跟诚沟通后,此句改为“诚打断了我,Airbnb属于“共享经济”的代表公司啦,后Facebook时代的硅谷新宠,这你都不懂”;关于“调调”一句,删。)
出了廊曼机场,坐上出租,手机里放着「途中」,真是首好歌,陈鸿宇轻吟道:给蹭过车的老司机递烟解乏,不惦记竹筒盛雨露的事儿,你要爱荒野上的风声,胜过爱贫穷和思考……窗外,曼谷的夜色缓慢地铺展开,我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景物,想到了90年代初人头攒动的上海街头,那时候,我的母亲刚从她有限的青春生涯里走出来,她要离开那里,找到本分的男人,并走向一种叫做“婚姻”的生活。不曾想,几十年后,她的儿子却在相似的年纪里,选择紧紧攥住单身女神的尾巴。她曾告诉我说,30岁前,父母是你的退路;30岁后,你没有退路。我说,还有六年,谁知道呢?这大概是母亲,给予我为数不多的、称得上明智的放任了……下车后,老司机收取了我们平日里4倍的车费,那一刻,我觉得耳机里的陈鸿宇,大概是没有被狠宰过。
说起来是民宿,事实上只是间单身公寓而已。到了住所,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任何书籍,只有那简单的MUJI三件套,沉默而重复地聆听着,一位位异乡人关于曼谷的梦中喃呢。我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强烈,直至最后离开,也没能和屋主碰上一面。
曼谷的行程比较仓促,大皇宫、卧佛寺、摩天轮,或是突突车、水上巴士,一切按照流程,虽然我不知道,所谓的自由行,为什么还要找那些流程和攻略来束缚自己。我突然开始怀念,和群里的三个哥们一起骑车徒步的经历。那时候,我们的行动指南是脚下的柏油路、心里的悸动,最多再加上青年旅舍的三两姑娘。我们从来不上大众点评、蚂蜂窝,因为既然来到一个地方,就应该抛掉网络上的妄语,摘下有色眼镜。可在曼谷,我随了大流。在人满为患的佛教建筑群中,为了几厘米的相片构图,我挤占他人的空间;我捐了些钱,因为其他人都捐了,我甚至没去深究这些钱的用途是什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捐款箱,被放置在了大佛的脚下;我还去逛了曼谷最大的商场,同行者是如此的笃定,以至于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同行,她说,Central World,东南亚最大的商圈哎,来曼谷必去的地方之一。
“必”?哎。为什么女人总爱用情态动词呢?
一直到坐上去芭提雅的大巴,我才真正跟陌生人说上话。后座的老头,英国口音,身边是30出头的东南亚妇女,不出意外,是他的情人。老头问我come from哪里?我答了句PRC。他又问PRC是哪儿?我说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他笑了,难道中国人都这样自称?我说不是,但是呢,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叫做台湾的地方,那里的人民管自己的国家叫做Republic of China,也就是ROC。老头笑了笑,也罢,对他而言,用什么定冠词修饰China不重要,重要的是,北爱尔兰和大不列颠依然抱团叫做UK,这就够了。老头问我,对于Bangkok的印象如何,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坦诚:笼统一点来说,叫脏乱差,具体一点……对了,你在廊曼机场搭过出租吧?当然了,上述对话,是我想表达的中文内容,但是翻译成英文,这些情绪在传递过程中,想必会丢失很多色彩。老头很体贴,他告诉我说,曼谷not clean enough,同时又very busy,他尽可能降低词汇难度,以方便沟通,但这一点,让我为自己的英文水平感到了无以复加的无奈。他补充道,现在的曼谷,像极了他60年前探访过的新加坡,那时候,新加坡拥挤、污秽、苦民汹涌。我提醒他,60年前,新加坡还在你们英国的殖民下吧?他识趣一笑,没错,后来他们出了个李光耀,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都说英国人懂幽默,可他们也有酸的时候。
与老头对话的同时,我快速进行了一些数学演算。60年前的他去过新加坡,保守估算,如今当是古稀之年。可一直到下车时看见他牵着小女友的手风姿飒爽的离开,我都在怀疑,这个世界关于老年人的判定依据,是否太单一了些。老头走了几步,回头跟我说了句,boy, have a nice day。好吧,也祝你拥有一个美丽的晚年。一个年轻人,在心里未老先衰地嘀咕道。
关于芭提雅,我发了条微博:天呐,整个城市,都是红灯区!!当然了,我在这里多加了一个感叹号,毕竟在微博上,我会内敛一点。
与其说,芭提雅给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去了解“性都”文化,弗如说,它营造的不过是一种“性都”错觉。泰国人对于宗教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对于“性”的包容程度,从几百万的性工作者,到以出租自己为职业的女性陪玩,从第三性别的Ladyboy,到大大小小的声色场所,这个城市,不像任何一个灯红酒绿的国内会所,也不像开放疯狂的桑巴盛夏,它揉捏了很多关于金钱和身份上的不认同感,把最廉价和最接地气的性,大方的铺展在你面前。不需要高昂的消费,也不畏惧道德的谴责,陪游小姐在晌午的阳光下慵懒地喝着啤酒,摆摊大叔捣鼓着卖给欧洲人的印度神油,ladyboy们倚着吧台、摆玩风姿绰约的长腿,中年妇女们则嘬着烟、把现榨的水果汁塞进泡沫箱里冰镇。我神奇地发现,芭提雅的情色,并不色情,它像是一个百无禁忌的部落,“自由之性”在这里,恰好算不上文明的伤疤。有时候,习惯了条条框框的人们,来到这儿仿佛看见了天堂。却忘了,这个海湾旁建立起的部落,只是启发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娼妓事业繁荣,后来当人们回望这段历史,有意地抹去了其肉欲横流的标签;一直到嫖客兼作家的亨利·米勒老爷子写出几步传世作品,当代的文学青年才被迫重新审视起,关于性解放的话题。几百年来,性解放运动此起彼伏、雷声大雨点小地进行着,但纵观人类文明的发展长河,其实我们做的根本不是解放,而是更加优雅的从理论高度去束缚它们。这算是道德底线的进步,还是人性解放的退步呢?芭提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参照其精神内核,芭提雅的答案,从泰语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的:性丑不丑陋不重要,在芭提雅,你只管high!
对,你只管high,并且记得给小费。
对于芭提雅浮光掠影的一些感受,谈不上深刻。倘若不算上摸过的几回ladyboy们的酥胸,跟很多慕名而来的龙蛇鸟兽一比,我在这里,大概是没留下过一丁点痕迹。
到达普吉岛那晚,夜色十分清亮。司机大叔一路狂飙,驰骋于缠绵的山路间。耳畔,是各种摩托车飞驰而过的呼啸声,他们像是在通过油门,发表着个人对于世界的一些不满意见。我意识到,在普吉岛大叔们眼中,刹车似乎不重要,离合器也不重要,只有油门、只有速度,才是重点。我于是打开手机,点开Eminem合集,开始了循环播放——
I’m just so fxcking depressed.
I just can’t seem to get out this slump.
If I could just get over this hump.
But I need something to pull me out this dump.
……
译:
艹!我真特么孬;
为什么一直低潮;
腿长却不及山高;
老子必须要逃跑!
……
多么应景的一首歌。大叔却沉默不语。
普吉镇的夜,像是芭提雅的翻版。路边鳞次栉比的酒吧,低音轰炸着行人的肾上腺。客人喝酒的长形桌子上,等距插放了一些钢管,舞女们扭动着臀大肌,在斑斓的灯光下做出撩人的动作。我穿过路边驻足的人山人海,也穿过酒神和太阳神的接触面,总有那么些时刻,对于过去生活伴侣的思念,要比舞女们的双腿来得漫长。
翌日一早,出发去体验山顶大象项目。多年间,鱼贯而入的游客,让这些农家乐如火如荼,大象们则无精打采地寻觅着食碓里所剩无几的甘蔗,嚼上两口,然后驼着下一位游客继续上路。骑象前,某中年大妈信誓旦旦地叮嘱我,别去挑逗大象,听说某个旅行团的某位游客,整个鼻子被大象咬碎了。注意,她用的是咬碎。关于这一点,我内心产生了两个疑问:第一、大象为什么咬人鼻子?这好比姚明打折潘长江的腿、莫言怒撕郭敬明书稿;其二:大象如何咬到人鼻子?这好比老妇人穿针引线、朝鲜导弹精确制导。我便对中年妇女投以了善意的微笑,然后爬到了象背上……全程,大象一言不发,不打招呼,不喘粗气,更不学当地的猴子做萨瓦迪卡状,这种冷漠的态度,放之国内,大概会被夕阳红旅行团集体投诉。至于象夫,偶尔推销下象牙制品,那些粗糙的家伙,看起来既无美感、也不人道。但象夫清楚得很,就算我不买,也总归会有人傻钱多的欧洲人买,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薅了帝国主义羊毛,才能算得上市场经济、自由贸易。
当天晚上,在芭东海滩,大雨来临前,我看见一些人、像风筝似的被放到了天上。一根绳子牵引着他们,前面是快艇和大海,后面是降落伞和天涯。母亲在通话中告诉我说,母亲养儿,就像是放风筝,明知道放的越远线越容易断,可依旧不舍得硬生生地把你拉回来。我听完感触颇深,我说,养儿也像是打游戏,原本大号玩坏了可以再申请小号,可我们这代独身子女,是唯一的一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账号。母亲说,国家开放二胎了,政策变了,以后你还是回国吧。我说,妈,你知道在新加坡,生小孩也是有政府奖励的。母亲没有再答复我。我知道,我只是假装不知道,她现在在想我,但过些日子可能会更想。
那晚上挂上电话,夜色已如墨如歌。当然了,那样的夜,是注定不属于睡眠的。
很早之前,喜欢过的猫力曾公开讨论关于旅行的意义是什么的问题,她说,旅行没有意义啊,是我们赋予了它意义。对于她的说法,我部分赞同,因为对我来说,更合适的表达应当是,旅行的确没有意义,但旅行终究有美。
关于寻找美,第二天,我坐上了开往达差岛的快艇。
达差是普吉岛离岛,有人将它的美类比于处女,因为她的沙滩,就像阳光下的白雪般纯净。去年毕业季的舟山,或是前年春天的东海海岛,我似乎在不同的沙滩上,牵着喜欢的女生,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我曾想,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去炽烈地爱你、并且消受你的爱呢?后来,事实证明,我们和我期待里的我们,还是相距甚远。我于是花了很长时间,去放弃一些人、一些决定。直到,我去参加了弟弟的婚礼,他吻向新娘的那一刻,聚光灯照在她满含深意的眼里,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真挚的,浪漫的,热烈的,伴着心跳,带着体温。但她终究没有说,爱是何等的复杂啊,叫人如何能如释重负地去表达呢?她只是微微侧身,然后踮起了脚……
我躺在白净的沙滩上,闭上眼,想象着有这样一场雪,在达差的天上、海上、沙滩上,将过去的故事,缓缓覆盖;我想象着,在不远处,海风正层层叠叠地堆砌着雪花,她们一朵消亡了,一朵又在盛开。
三月的下午,印度洋没有雪,一天的结束还很遥远,而故事的结束就像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