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市区,新老建筑的演替仍需时日。
从古朴的老住宅区穿过,我有一种强烈的、世贸高楼才是这场演替大潮中钉子户的错觉。这些拔地而起的畸形建筑矗立于斯,很难说是现代化、城市化的初步胜利,还是文化和历史断裂的地理坐标。而就在不远处的苏州,老城几乎都得以保留,新的工业园区另起炉灶,各大体系却也日臻完善。所以即使这一套共存理念适合于眼下包括金华在内的大部分二三线城市,但你不能否认的却是,苏州在城市规划方面的人文情怀,是叫人钦佩的。遗憾的是,中国只有一个苏州,却建起了太多太多的新金华,这是北京模式的恶意模仿与低级崇拜。五十年后,很难想象金华的居民要从哪里,去寻找祖祖辈辈生存的根。
我们这一站的驻留点世贸双子星大楼,便设在上述不伦不类的市区附近。世贸大饭店,在规格基本上等同于前一天所住的台州国贸大饭店,而且连名称也懒得改,似乎“X贸大饭店”已然成了四星酒店名称的标配。然而与计划书中300多的房费不同,价格在到达金华后上升到了近500的水平,如果仍旧住这儿,多出的一百多就只能从当天伙食预算里扣。于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开始显现:我还可以活多久?当对一件事表现出犹豫不决时,这显然是一个极具杀伤力的问题。鉴于对金华火腿仍旧怀有念想,我们走出了四星级,进了另一家商务酒店。王阳明先生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火腿,无疑是心贼之一。
作为为招生办跑腿的小萝萝,几个城市的奔波,说好听点是从浙东到浙西、浙南到浙北的旅行,实则呢,无非是从一个高铁站坐到另一个高铁站、一张床睡到另一张床的工作而已。这感觉像极了阿乙《模范青年》中尽忠职守的办事员周琪源,等终有一日被上调到政治处,也无非是从一楼调到二楼,从公安局调到公安局罢了。
也正因此,我常对同为跑腿小萝萝的同事,宣传那些关于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民以食为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在东北菜馆,我端起酒杯满怀豪情:这生活呐,归纳起来不过四个字,吃喝嫖赌/玩乐,你活得越谨小慎微,命运就越一毛不拔;相反你活得大逆其道了,没准还能坚挺个几年。我又说:都是为社会主义出差,何苦自个儿为难自个儿,房间舍不得睡,饭菜总得管好吧。来来来,走一个,我干了,你随意。我最后说:老板娘,金华火腿有吗?给我们整一个。对对对,越大越好,开张办公用品发票。啥玩意,不能开发票?我去这都快实现共同富裕了你咋连张发票都整不起?算了算了,结账吧。两碗水饺一瓶啤酒,总共夺钱?
走出菜馆,金华的城市热效应发挥着淫威。一些风尘女子迈着火腿穿行于街道,街道两旁,是数不清的桑拿洗浴、足浴会所。同事说,金华是我见过最好色的城市了,我不能同意更多。只是,我有悲怜那些卖艺女子的人生。我对她说,你和她们不同,你命好,生在江浙,从小富养,财富观正常,她们是迷茫的一代。但本质上你们却没什么贵贱之分,大家都是靠劳动创造出的财富,只是有些人的财富按月分配,有些人的按钟提成……她听得眨巴起双眼,对一些专业术语,想必还不甚了然。尽管如此,她依旧对我心无芥蒂,总信任我的观点,并尝试理解它们。她真是个好女孩。
我于是跟好女孩谈起了另一个永恒的话题:我问你,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她回答:这个问题无解的啊。我说:从今天起,你就应该知道答案了,是先有鸡。她问:为什么呢?我顿了顿,然后充满忧伤地告诉她:因为生活所迫。
2014.07.22
于浙江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