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点28分给左诚发完短信,距自己从紫金港出发已经过了整整5个半小时,原本以为轻而易举可以地拿下这80公里,可对眼下的我而言,终点仍旧在不可触及的黑暗里。找到难得的亮光人家坐下,吃碗泡面,给手电充电,还算知足得回忆起已骑的70公里,笑着笑着,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翻车流血、自己包扎,伤口剧痛、疼感麻木,码表故障、神奇恢复,无边黑暗、手电变暗,导航失灵、夜间迷路,路况变差、被狗追咬,摸黑前行、遇到人家,这一行所有的突发状况通通被我遇见,惟一幸运的是,结果却是否极泰来。19点28分,坐在昏暗的黄色光线里,我看着手机,心情复杂。想了许久,还是给南京的友人以这样的回复:放心,不会去死。
最后的10km骑行,是在无休止的思考中度过。越接近终点,越感到迷惑,想起了当年吴几学长50天的新-藏独行,正是他《20岁的礼物》给了我今天说走就走的冲动,但他内敛博识,而我却差得太多;也想到了父母,当之前的路越走越黑、丝毫没有尽头的时候,曾一次次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得到他们的鼓励,却始终没有拨通电话,我明白自己恐惧的是黑暗是无尽未知的前方,我却更担心母亲恐惧的,会不会是还在孤独路上的我;想到了爱情和友情,独自穿梭于荒郊野外无人蛮地,不知道她们和他们都在干嘛?他们是不是很安逸,她们有没有想起过我?谁能知道,在我无声的寂寞里,这些情谊,即便再平淡也都来之不易?想到了时间空间,冷漠热情,笑容哭泣,还有竺老校长的两个问题,甚至很多不着边际的东西,譬如说死亡,而当这个念想忽得拂过,自己不禁一个战栗,下意识地望了望身后,尾灯依旧闪烁,那律动的红白频率,像是一个个跳跃的灵魂。直到乌镇的光影逐渐清晰,我都没有停止过思考,我想了太多脑子也慢慢变得混沌起来,然而有一点却自始至终很清楚,我从没想到过放弃。
耳机里播放起《The Sound of Silence》——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I’ve come to see you again……这是到达前的最后一首歌,也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开始随着歌声涔涔地往下流。曾经嗤之以鼻的80km,在这个静谧温柔的夜,给了我最残忍的教育。不知不觉想起了家乡的夜,此刻她定是在我的背后万家灯火,尽管从未有过这样的霓虹斑驳。我只是可惜,今夜,欠了她一句晚安。
在东栅景区内找好旅馆,给父母打了个冗长的电话,然后便匆匆洗漱躺在了睡袋里,夜里我梦见乌镇,繁杂的小巷,黑瓦白墙,有一个少年,在水边仰望月光。走近一看,发现水中竟是自己的倒影,小舟泛过,激起的涟漪把影像击碎,我草草和少年作别,他有他的月色,我却不识那份淡然。天亮时,我躺在民宿里,想来昨晚来不及看的景象,统统出现在了梦里。洗漱好,走出小巷,如同梦境回放,同样的黑瓦白墙,同样的水波荡漾,只是那个少年,我决然是不会遇见了。我拿着相机,一路寻觅着灵光一现的感动,对摄影爱好到一定的程度便会有个极端,那边是把是旅游的目的从感受文化变为了感受细节,从放松身心变成了锱铢必较,一个好的构图,有时会拍十几张乃至更多,只是想找出最好的ISO和快门时间,然而如果能有一张心满意足的照片,那么不虚此行就一点也不言过了。踽踽行着,身边的游人也越来越多,狭隘的巷子里,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彼此邂逅,人们睁大了眼睛想从这曾经平凡到卑微的小巷里发现出骇人的惊奇,但结果往往是失望,水乡看多了也便没了最初的那份新奇,而当猎奇心理无法被源源不断的满足时,人们开始聒噪不安起来。开始有了抱怨声,开始觉得这里不过是千篇一律老屋,唯利是图的商人,拙劣的水质和拥挤的人群……我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屋檐上生出的一株野草苦思如何取景,我发现,当不把旅游当成一种猎奇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安静和幸福,就像每一个老屋,我看它的细节,才会发现原来它们都是各有千秋而且从不苟同。所以纷繁的人群啊,倘使人们可以静下心来,不寄予这个已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小镇更多希冀,不对盛名的东西趋之若鹜,那么乌镇的美丽,就一定会更加耐看和静谧,而在那里,说不定就会遇见理想中的自己。
我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天色正好,适合骑行。我想骑行和旅行一样,应该是孤独的同义词,一群人是享受不到的。特地找到了昨晚那条颠簸幽暗的路沿路返回,这才发现那些恐怖的幻象不过是一些废弃的农用车、长着荒草的土堆罢了,路的两头竖立着警示牌,道路维修,一切车辆行人禁止通行!这也恰恰解释了为何那个夜里,这条路给我的都是无边的黑暗和无声的寂静,我选择了人迹罕至,所以看到的只能是荒蛮。而那些阴森的记忆在现在看来,仿佛都成了一种诙谐的孤独,在嘲笑着我并不强大的内心。至于回去的路程,一切顺利,除了转阴的天气让我有所担心,便半途停下车给背包装好防雨罩,我知道自己是在跟乌云奔跑,可直到我回到杭州,乌云都没能赶上我。
一趟乌镇,旅行的色彩并不鲜明,我用5个小时去记录它的美丽,却花了两倍还要多的时间骑行在路上。而现在,也更加敬佩起左诚的那次南京-上海行,远行的人,不仅要学会如何掌握交际确保安全,更要长久地面对一个人的内心,学会自己跟自己对话,这是内心强大的前提。而之所以在乌镇遇见自己,遇见那独自赏月的少年和其拥有的淡泊心境,则一定是奔赴和离开的过程中,那长久的坚持和热血换来的,这也正是我旅行的原因——像是凯鲁亚克笔下那垮掉的一代,他们不羁放纵,他们癖爱自由,但他们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