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传

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一年前的某个下午。我不知道,那时的水泥肯定也不知道,就在双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的同桌被彼此取而代之。

起先,对于这个寡言少语的同桌,我尝试了无数种话题,从中国航天到社会经济,从古典名著到漫画party,从二中发展形势到宣城猪肉价格,从世界屋脊到长白山未解之谜,我唇干舌燥气息奄奄差点嘴部痉挛,给他分析了中国上下五千年,可水泥头也不转地只说了五个字——上课别讲话。我不晕,不倒。从那天起我醒悟到,为什么任何一个有良知有品性的我的前任,在水泥面前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十足的暴力倾向,这是我们的本能是非条件反射。所以,自那以后,在水泥面前我没有了风度翩翩,只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疯疯癫癫。而上述事件,也正式标志了水泥的生活进入了水深火热初级阶段。当时的形式是:水泥坐中间,左边是我,右边是多巴胺D2。多巴胺D2喜欢问问题,语数外理化生体美劳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尽管他没有错题集,但对于他所有的错题,我和水泥都了如指掌。但对于他的错题数量之大,错误原因之诡异,我们都叹为观止。并且,他不仅问问题本身,还善于从一个问题的本义延伸到一个问题的延伸义,延伸到无数个循环往复的为什么,所以,他和水泥的对话大多数情况下是属于这种体裁——“……”“为什么沉淀向ksp小的方向转化?”“书上讲的。”“为什么书上讲的就是对的?”“不知道,你去问ATP。”当然,这时候我会在前往厕所的路上,遇到难打发的为什么,我习惯以这种潮湿的方式逃避,我心知肚明,除了化学老师张保定,二中上下是没有人能够怀疑人民教育出版社的权威的。渐渐地,多巴胺D2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方式遭到了水泥的封杀,水泥认为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讨论与解释上实质上等同于慢性自杀,而事实证明水泥的判断是睿智的,当多巴胺D2把受提问者这一角色转变为老师时,很多数情况下他只好接受打破砂锅砸到脚的窘境。

水泥跟我讲,第一眼看到多巴胺D2,就知道他的小宇宙一定很强大。我很惊讶,不是惊讶那个小宇宙,是惊讶水泥的眼睛是怎样跟红外线一样,穿过多巴胺D2厚厚的nike外套直捣他的小宇宙的。而这一次,水泥再一次不幸的猜中了。说不幸,是因为多巴胺D2的威慑力总是在无征兆之时释放,这时的我如果从旁观者发展为帮凶,那么,水泥便会成为了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他的羊蹄会被我们架在桌子上,他的羊鼻会被我们捏住,他的羊胳肢窝会被我们挠痒痒……就算等我们都累了他也不会没有反抗,不是说他不具备革命精神,是因为根据能量守定律,两个肇事者vs一个被害者,他总是比我们更累罢了。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水泥性别遭到反串,被很多同情者戏称为“没有春天的女人”。

尔后的日子,我们班的格局发生了微调,三个人并排的时光只能成为回忆。可是水泥并没有一丁点回忆的意思,多巴胺D2调走了之后,他像是推翻了一座大山,尽管我偶尔也会模仿一下多巴胺D2当年的犯罪行为,可毕竟力道与准确度都大不如他,所以久而久之,我觉得无趣就金盆洗手了,发生在水泥身上的悲剧不复存在,他也便名正言顺地重新站了起来。他这一站就站到了2010年开学来的第一场雪。那天,就当人们都在抱怨宣城气象台误人子弟之际,窗外的雪粒不由分说的飘了起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些雪粒的轨迹,但不会是水泥,此时的他正在研究物理奥赛书上小球的轨迹。我想,虽同样是轨迹,但生命注定将顾此失彼……我突然感觉到刚刚想的那句话还真有点哲学的意味,于是决定干脆再来一句,我对一旁水泥说,“你看外面的雪粒,那是谁的……”“一定是物理老师来了,那是他的头皮屑!”我想到自己准备问他的“那是谁的眼泪在飞”,想到他不由分说的一句“物理老师的头皮屑”,想到头皮屑掉到眼泪里的情形,感觉猥琐又怪怪的。我取下了架在鼻梁上欣赏那些雪粒的眼镜,拿出一小瓶眼镜清洗液喷了喷,我若有所思。“喂,水泥,你说这要是一瓶生发剂,你想拿它干嘛?”“不知道。”“笨蛋,我要把它喷到你的胡子上,让它们集日月之精华,茁壮成长。”我因为见证了水泥嘴边黑黑的绒毛从无到有,从疏到密,所以很喜欢拿这一点调侃他,也经常嘲讽他“胡上腺激素”分泌过于旺盛。对于这一点,水泥显然有点尴尬,他听爸爸妈妈的话,只能任其发展,不像我,很多年前就开始不耐烦的用剪刀用指甲钳将它们一网打尽。水泥知道如果不转移话题,在精神上他又将遭到强暴。于是水泥说:“我知道能用它干嘛了!”“干嘛?”“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实验,把它喷在物理老师的额头上观察现象。”我注意到水泥的实验不够精确,至少没有设置对照组,于是帮他补充,“不对不对,我们应该将物理老师的前额等分为两块面积相同的区域,在左侧额头喷洒生发剂,然后在右侧喷洒等量蒸馏水,放在相同且适宜条件下培养,一段时间后观察现象。”水泥折服了无话可说。他时而看看我,时而低头看看他的小球,这一刻我想到一首诗,我觉得他看我的时候很远,看小球的时候很近。“难吗?”于是我问他。“难啊,男人的男……”

水泥近视,但没我度数高,我分析原因是他比较注重保养。平时不仅时常用闪亮——他通常用红颜色的那种(此处植入广告语:蓝闪亮红闪亮,谁用谁闪亮!)据他解释是红色的便宜,但绝大多数的分析人士认为这是他体内雌性荷尔蒙分泌太多所致;除此之外,眼保健操时他也总能坚持到底。而我却很少可以安下心来做,就算做了也只不过是从头到尾通用第二节的动作,如此而已。每到下课我都会拉着水泥去上厕所,也不管他此时体内抗利尿激素的含量有多高。到进厕所的时候,我就会模仿起鲁迅先生对他说:水泥啊,你是唯一一个用红闪亮进男厕所的人!水泥上厕所有两大原则:第一,不在“大厅”解决要开“包厢”;第二,要是有人对他行注目礼他就立马缴枪投降,除非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关头。由于水泥要浪费时间等“包厢”,所以导致我要浪费时间去等他。但每当我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即他的车到了山前的时候,我就会突然出现在他视线的正前方,警告他只给他三秒钟要不然我就没收他的作案工具。“一、二、三!”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流水撞击声,这时的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有压力就有动力。

出来的时候洗完手,我对水泥说“水泥,你湿了。”“什么湿了,手啊?”“你说是什么?刚刚你速度比我家迅雷还快,难道没有殃及池鱼吗?”我坏笑着跑开了。水泥意识到吃了哑巴亏,在我跑开之际不忘给了我一拳,这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了我的肋骨上,我心想你打我就算了,还打我的女人!急刹车准备卷土重来时,体育课的上课铃暂时地解救了水泥。我站在了操场上,水泥在离我七八个人头之外的地方谈笑着,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那精确制导过的一击。我摸着自己的肋骨,不疼,但我把它想象的很疼很疼。我知道时间会来抚平一切创痕,没有愈合不上的伤口,正如没有永不遗忘的时光。但我还是要把它的疼痛放大再放大,我希望这隐隐的痛楚,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痕迹,会让我在混沌时还能想起自己曾经的简单和快乐。是,我是不畏惧点点滴滴的疼痛,但我畏惧有朝一日我失去对疼痛的良知。

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海滩上的乔纳森,试图想着我的明天相对于我在海滩上的位置。我想象有那么一条线,一条白线,画在沙滩和海洋上,从我连到了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