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经来到我的床边,一只拖鞋被彻头彻尾地照亮了。我舍不得穿它,就套上另一只阴暗的拖鞋,一跳一跳到洗脸池旁。拿起牙刷时,我想到红楼梦里讲过,男人是泥做的。所以洗也是白洗,就顺手放下牙刷。在跳向冰箱里奶黄包的路上,我突然又想,要是非得洗,男人也要靠女人来洗才对,女人是水做的。从冰箱到微波炉到床上接着躺下。我想着,倒不是泥巴与水的关系,而是在想这个床字。我想自己睡在床上的样子。这个床应该是一个广加上一个大字,“大”状的人,写成庆字才对。或者,不是加上大,而是一个太,这样对我更准确一些。不写太写成木真是太色了,连我都觉得这字设计的有点过分了。
此刻,一阵香味在屋子里散播开来。微波炉里面的奶黄包应该是气化了,一陈饥饿感从十二指肠直冲咽喉。我一如从前的恶习没慌着起床,不是在等它们固化,是还没想到起床的理由。而现在,我倒是有些愧疚于我忠心耿耿的身体了,它总是不管在接受什么正经的、不正经的、太正经的、太不正经的刺激后都一触即发,多少年如一日,而我总让他们失望;这香味也让我想到了上小学时早上排队买大饼的情形,大饼师傅的手在清水里蘸一蘸,扶着大饼状的生的面饼利索地贴向炉膛的壁上,火烧去了师傅的汗毛,香气扑鼻。长长的队伍等候着热烘烘的大饼松软的出炉,等着的人愿意看一旁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膨胀气壮如牛,那时我不懂这就是油条的勃起……多年前的小学后门还是未拆的老城南菜市场,小贩很多抬杠声此起彼伏——问:“猪肉好多钱一斤?”答:“X块X。”冒充太阳神:“我日,又涨了。”问候对方家女性同胞后:“不买算球,别挡到摊子”……对话对成这样,叫人怎么再对下去呢!那时我还小,而小贩嘴里又嚷嚷着土话,所以我能听懂的也就几个动宾词组。而说到土话,我进入了臆想——我的太爷说宁波话,爷爷说带宁波腔的宣城话,父亲说纯正的宣城话,我说带宣城腔的普通话,我的孩子估计将说带国语腔的外语了!
思路其实是一种成长之路的回忆,而成长之路的逻辑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和薰化路的逻辑如出一辙:从二小到二中,不到500米的距离,我走了快11年了。记忆里这条路没什么可圈可点的风景,除了一个发现过断背的垃圾山——作“断背山”,一个建在海拔3.5米高度的海蓝色空中公厕,一个在橱窗里挂着很多张庸俗电影海报的读书社,和若干家专门依仗着未成年女生发财的大头贴饰品店。初中时期,它们都坐落在或漂浮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作为一个男人,一路上,死的风景少,活生生的风景也少。记得一个非著名的作家讲过,就女人而言,脸的位置决定了它是生给别人看的,当然她身上另外有一个位置也是,给别人看的器官都很重要!所以,女人的自我感觉在于男人对这些位置的评价而不是其它。因此,女人必须到街上去。而薰化路,对于男人来讲,这无疑会是一条缺少人情味的马路。
顺着它下坡再上坡,就来到了二中门口——对面的彩虹超市旁边。一辆公交车会在这时不偏不倚地停在我过马路的最短路线上,我收回迈出半步的脚,向左转准备正步走时,一根离弦之箭像一位姑娘一般冲了下来,这姑娘第一步在空中,第二步在我的新鞋上,第三步就无影无踪了。我对她的速度很敬佩,我对她的重量很遗憾。我没有骂她半句,我知道在二中你可以打人你可以参与群攻,但骂人是不被允许的,它会让二中人的身份受到极大的贬低。所以,我会不屑再尊称下一个这样的她为姑娘。姑娘?现在的姑娘都是名义上的姑娘而已。公交车都挤过了,还谈什么贞操?过了马路,有一个出售杂志的报刊亭,杂志上的美女东一个西一个站着或坐着或半躺着或倒立着,千姿百态五光十色青春勃发。很少有男人买它们,与其花钱嫉妒别人的女人,倒不如花钱给自己的贱内置份行头,我这样猜测。但身为一个男人应当明白,他是一个怀有恶意的疯子。在花花绿绿面前,疯子应当被隔离。男人细胞中总有一点疯癫的因子,不要激活它才对。
进了学校左手边有一个亭子,不值得说好看更不值得说不好看。下面的水里也许有荷花。每一次听同学说那里有喷泉以前喷过水,我就会认真得像在听一个传说,倒不是喷水很新奇,我老家的水管过了一个冬天后也可以表演这一绝技,只是在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与渴望感,于是,我曾很多次特意跑去那里求证它是否有喷过水的痕迹或是准备喷水的迹象,但我看到的除了生了锈的喷头和一年四季与我躲猫猫的荷花外,就没什么别的了。逐渐,我死了这条心,我不知道这是我进这所学校后死的第几条心,总之,那些失落感与渴望感统统不复存在,就像不复存在的绿的像假叶一样的荷叶,就像取而代之的绿的像假水一样的池水。如果我是那喷泉,我没有解释的泪水此刻应该如倾如注才对啊!学校里道路两边的空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禁止车辆停放。当然,它毕竟是一个资源,在举行市机关运动会时,这一规矩就被悄然的颠覆了。保安眉飞色舞地说,你挂的是警察武警市机关的牌照或是特种车辆也是可以停一停的。不过,路边学生的自行车虽不挂什么特殊的牌照,却以破罐破摔的流氓无产者姿态横七竖八地陈列着。他们,是二中无产阶级者的先驱——在国旗下讲话通报批评自行车乱放现象时,我默默地对自己说。
记忆像冲破闸门的洪水,让我的脑海在洒满阳光的床上泛滥。我闭着眼对自己说,我得回去了,我回去了学校里会少一个人多一份空气,我回去了空气会凉些影子会少叠一个影子……从二中出来以后我走在陌生又熟悉的马路上,阳光被挡在八百米开外,耳边除了形迹可疑的人只有拼命打转的怪风。
我睁开眼,阳光更加灿烂,这无疑预示着我将光着脚去拿早餐。我打开微波炉,奶黄包果然黄了,而且比冰冻的状态更加坚挺。我不好意思去摸它,索性转身去把茶几上已经千刀万剐的水果用嘴一咬一刀两断。我坐在阳光里想自己真是一个悲剧:对一些人而言别说一星期不尝早餐,就是一天不近女色会都如隔三秋,但我照样没有理由的生长着,没有理由的发育着,没有理由的活着!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哪里来的这些三磷酸腺苷不厌其烦地维持着我的生命活动。难道是上帝阿门或是耶稣他们在默默地护佑我?大概不会吧,虽然我的家乡宗教信仰自由,可我却从不信仰宗教,也没给他们中的一位烧过一炷香。直到今天,好容易来了胃口,可事情还是像包子一样的被我和微波炉搞黄了……我真是社会主义大家庭中的败家子,我甘愿被驱除国门或是离国出走,到西方社会劳动改造。我想,我不在也挺好的,至少我不在你们会想念我,但我在了你们就生气。
作家讲“空虚的生活的足以让人走向歧途”,我知道,自始至终我都在这条路上,而且也会为了这个国家的教育事业誓死不渝地走下去。作家扇自己耳光又讲过“空虚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空虚的生活像一张白纸,有更多的机会去创作。”我本不应该不置可否的,可是我在想一张白纸可以画画也可以用来擦屁股的;空虚乏味是这个国家每个居民日常生活的主旋律,尽管我们还没发现除了黄赌毒之外的其它副旋律。日常生活像一对恋人,两个人的结束和他们的开始同样容易轻于鸿毛。但除了日常生活,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生活了。所以,我躺在床上企盼着那么一天,生活水平来一次房价般的飞跃,尖啸声划破天空,绿林好汉豪迈地吹起get up的号角……但我不希望他们模仿古巴老头儿海明威,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口号一边还语重心长地告诉睡眼朦胧的我们: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
我饿着肚子想还是起来吧,早餐去了午餐还会远吗?我睁开眼皮向窗外的格子般的天空投去艳羡的目光,可是此刻,刺眼的阳光让我不得不又低下头来。